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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學獎之夜,新疆文學“25歲”

2023年11月20日09:57 | 來源:新疆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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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9日,劉亮程在“2023中國文學盛典·茅盾文學獎之夜”頒獎現場發表獲獎感言。電視截屏

11月19日,浙江烏鎮,“2023中國文學盛典·茅盾文學獎之夜”盛大舉行。包括新疆作家、新疆作協主席劉亮程創作的《本巴》在內,5位中國優秀作家的5部獲獎長篇小說,從不同側面體現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展現著新時代文學發展成就和思想藝術水平。

從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邊緣小村庄中走出來的劉亮程,60多年汲取著新疆大地的滋養,耕耘出多部精品佳作。這種滋養源自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深厚底蘊,帶著這片土地山川河流的氣息,受益於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呈現出的豐富文化形態,《本巴》正是從中結出的碩果之一。

新時代以來,劉亮程等新疆作家和文學工作者,把手中的筆和這片沃土的脈搏心跳緊緊貼合在一起,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創作出一部部優秀新疆題材文學作品,極大豐富了中國當代文學版圖,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筑造民族團結的精神長城,貢獻文學力量。

我的相貌和文字都充滿了新疆氣息

氣質獨特——這是很多人初見劉亮程時的評價。

劉亮程用“新疆氣息”形容這種氣質的由來。

他在獲得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的《在新疆》一書題記中寫道:“我在緩慢的新疆時間裡寫成這部書,前后寫了10年。這些文字是我和新疆的一場相遇。這裡的干燥、遼闊及多民族生活環境,使我的相貌和文字都充滿了新疆氣息。”

劉亮程出生在瑪納斯河畔、靠近沙漠的一個偏遠小村庄,很早便開始寫詩歌,時常在《星星》詩刊、《詩歌報》上發表,逐漸小有名氣。

1998年,劉亮程提筆寫下《一個人的村庄》,轟動了中國文壇。

在新疆生活60多年的劉亮程,形容自己的寫作是“興高採烈的”,“有段時間我在新疆文聯下屬的作協工作,辦公室是我在烏魯木齊唯一的收件地址。我和女同事哈娜提古麗在一間辦公室辦公,我不在時,她每天把我的辦公桌椅擦得干干淨淨,郵件整齊地碼在辦公桌上。她從來不讓別人坐我的椅子。有來訪的客人,都讓坐在沙發上。哈薩克族尊重詩人、作家,哈娜提古麗是很好的詩歌翻譯者,她對我的尊重方式是不讓人隨便坐我的辦公椅。”

劉亮程還經常去民間文藝家協會馬雄福主席的辦公室,和他聊著天,眼睛盯著他負責主編完成的漢譯本史詩《瑪納斯》《江格爾》以及《新疆民間文藝集成》。劉亮程還從蒙古族作家巴音巴圖辦公室借了一套早期漢文版本的《江格爾》,從《江格爾》研究室蒙古族學者尼瑪那裡,採訪到他家族的一段故事,后來這段故事被寫進了《本巴》中。他還和維吾爾族作家阿拉提·阿斯木成為知己,兩人時常把酒言歡,以文會友。

“站在祖國版圖的西北角上看到的中國更大更豐富。因為我知道除了長江、黃河,我們還有塔裡木河、伊犁河、額爾齊斯河。在泰山、廬山之外,還有昆侖山、天山、阿爾泰山。除了《詩經》、唐宋詩詞,我們還有英雄史詩《江格爾》《瑪納斯》、十二木卡姆等。這些偉大河山、千古文字,一樣在養育我們中華民族的精神和文化。”劉亮程說。

期待自己的文字像風一樣,吹進每一顆敞開的心靈

十二木卡姆、《瑪納斯》、《江格爾》等文化瑰寶在中華文化寶庫中熠熠生輝,舉世聞名的樓蘭古城、交河故城、高昌故城、尼雅遺址等世界文化遺產訴說著絲路古道的悠長歲月。燦若星河的中華文化遺產,恰如“有源之水”,豐盈著劉亮程等新疆作家的創作靈感。

10多年前,劉亮程前往和布克賽爾蒙古自治縣採風,這裡位於准噶爾盆地西北邊緣,“羊道遍布每一片山谷草原,那是羊走了幾千幾萬年的路,深嵌在大地。”他深受震撼,跑遍草原和山區,認識了許多牧民。

一天夜晚,繁星閃閃、虫鳴聲聲。劉亮程偶遇了80多歲的江格爾奇(江格爾說唱表演者)加·朱乃,聆聽了老人的演唱,一時入了迷。“老人坐在草原上,拉著馬頭琴吟唱,遠近騎馬趕來的牧民圍坐在他的四周。天漸漸變黑,草原上人的影子也變得很長很長,長到跟遠處山的影子連在一起。他聲情並茂地唱著《江格爾》,你感覺那種聲音仿佛傳到了天上,又傳入地下,又像是傳到遙遠的祖先那裡,然后又傳回來。那時,你感覺一個人跟他的今天和過往是可以連在一起的,人和渺遠星空、遼闊大地上的萬千草木、萬千生命也是可以連接在一起的。”自此,劉亮程以《江格爾》為土壤和肩膀,孕育出《本巴》的故事。

在北京舉辦的《本巴》研討會上,中國作協黨組成員、副主席李敬澤說:“《本巴》致敬史詩《江格爾》,這種致敬也是向我們共同的多民族燦爛的文化遺產致敬。從《一個人的村庄》到《本巴》,劉亮程一路走來,堪稱新疆遼闊的大地和天空所淬煉出的優秀作家。”

究竟能走多遠?劉亮程自己也沒有答案。或許如瑞典學院院士霍拉斯·恩格道爾曾說的,優秀的文學,就像是沒有地址的明信片,是可以寄到世界各個角落的。

今年5月,第32屆阿布扎比國際書展上,由埃及著名漢學家葉海亞·穆赫塔爾翻譯的《捎話》阿拉伯語版正式出版並首發,此后會在22個國家推廣發行。得知這個消息時,劉亮程很高興:“作家是人類心靈的捎話人,我也期待自己的文字像風一樣,吹進每一顆敞開的心靈。”

杰出作家總能打通世界經驗和民族傳統,融會貫通並為我所用。埃及漢學家、希克邁特文化產業集團總裁艾哈邁德·賽義德評價劉亮程正是這樣的作家。正如劉亮程所說“捎話本身就意味著溝通”,“小說家也是捎話人,小說也是捎話藝術”。在此意義上,《捎話》這本書也成了一位“捎話人”,從中國出發,融入世界。

和劉亮程一樣,李娟、阿拉提、葉爾克西、豐收、董夏青青等來自新疆的優秀作家都成了“捎話人”,將《遙遠的向日葵地》《時間悄悄的嘴臉》《西長城》《在阿吾斯奇》等文學作品,帶去了世界各地。

新疆隨便一個小地方、小題材、小故事、小想法,也足夠寫一輩子

文藝創作不僅要讀書架上的“有字書”,更要讀好生活這本“無字書”,扎根人民、扎根生活。

寫完《一個人的村庄》后,劉亮程開始行走新疆,去讀新疆這本寫不完的書。他說,對於作家,新疆隨便一個小地方、小題材、小故事、小想法,也足夠寫一輩子。

劉亮程一直懷念寫作《在新疆》的過程。那時,他一個人背著一個包和一台相機去南疆,在老城和村落裡行走,剛開始帶著翻譯,后來就不需要翻譯了,“並不是我學會了維吾爾語,而是我覺得那裡的生活靠眼睛也是可以看懂的。”

劉亮程對在南疆行走的日子記憶猶新。他經常帶著一包煙,走累了就坐在牆根下,跟靠在牆根下晒太陽的老大爺坐在一起,給他們一人遞一支煙,他朝他們笑笑,點點頭,他們也朝他笑笑,點點頭,他就覺得自己什麼都知道了。他說和這些素不相識的老大爺坐在一起就仿佛坐在自己年邁的父親身邊。

剃頭匠、古幣商、木卡姆藝人、驢車、坎土曼……南疆大地上的產物,都成為這本集子裡的文字。

新疆大地滋養了他的筆,他則以充滿非凡智慧的藝術成果回饋大地。於是,人們在《捎話》裡聽到了那頭叫謝的小黑毛驢捎來的歷史深處的聲音,在《鑿空》裡看到了被現代工業開發所包圍的古老的阿布丹村的命運,在《驢車上的龜茲》中步入古朴寧靜的歷史上的名城龜茲……筆耕不輟的他這些年陸續推出佳作,用扎實的人生積累和深厚的文學功力,向外界展現了一個絢麗多彩的新疆大地和包容互鑒的新疆文學。

新疆作家協會副主席、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評委葉爾克西·庫爾班拜克說,新疆是一片十分適合用文學表達的熱土,她的大山大水豐富多元,使得在這裡生活或者到過這裡的文人墨客內心受益。

像劉亮程一樣,越來越多的新疆作家不斷向著廣闊的時代生活深處掘進,並且發展出了自己獨特鮮明、愈加成熟的風格,體現出新疆文學的想象力、敏銳度、探索勇氣和問題意識,相繼創作出《叩拜天山》《博格達來信》《詩意棲居柯柯牙》《達坂兵》《伊吾河穿過群山》《可可托海往事》《大國脈》等數十部精品佳作。

第八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作品《在阿吾斯奇》,是在新疆工作10年的軍旅作家董夏青青行走於數十個邊防哨所,深扎於邊防官兵身邊聽到看到的故事﹔新疆題材作品《解憂牧場札記》,是作者阿瑟穆·小七對阿爾泰山區“人間煙火”的扎實記錄,所寫即生活,作品中透出她與牧區群眾建立的深厚感情,以及她對牧區民俗風情的理解。

這些作品讓新時代美麗新疆山河安瀾、自然萬物靈動生長、人民生活之美好幸福,凝練於文藝創作者筆下,繁榮著中華民族的文化百花園,也一再取得佳績:劉亮程的長篇小說《捎話》入圍第十屆茅盾文學獎,李娟的《遙遠的向日葵地》和豐收的《西長城》獲第七屆魯迅文學獎,阿瑟穆·小七的《解憂牧場札記》獲得第八屆魯迅文學獎散文獎提名……

土地會像長出麥子和苞谷一樣長出自己的言說者

木壘哈薩克自治縣英格堡鄉菜籽溝村,木壘書院后的山梁后。

劉亮程走進一塊麥田,俯身摘下一束麥穗、一撮一捻、仔細察看成色,順手將幾粒麥仁放進嘴裡,細細咀嚼:“麥子長得很好。”

這一幕,讓一旁的種糧大戶王大旭咧開了嘴:“這是老農民才有的動作。”

沒錯,在鄰居和朋友眼裡,劉亮程更像是一個農民,盡管他是新疆首個斬獲茅盾文學獎與魯迅文學獎的“雙料”作家。

作家必須站到大地上來,把手中的筆和腳下這片土地的脈搏心跳緊緊貼合在一起,真正樹立大歷史觀、大時代觀,在關注時代、擁抱時代的過程中,獲得對社會生活的總體性思考、綜合性體察——對此,劉亮程深有體會。

10年前,他放棄了城市的生活,來到了菜籽溝村落腳。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他才感覺始終保持著與土地的親近。

菜籽溝村地處木壘縣城西南部山區,距烏魯木齊近300公裡,村裡的房子還停留在從清代到上個世紀80年代前的拔廊房民居。

與菜籽溝村的相遇緣於一次採風,目光所及的是:村裡,年輕人都走了,隻剩下老人和荒蕪的庭院。恰巧那時,村裡一所廢棄的老學校正在拍賣,他當場買下,建了一座“木壘書院”。

這次偶然的發現,開啟了一個傳統村庄的新生之旅。

劉亮程決定“留住”菜籽溝,在此打造藝術家村落,讓枯樹發新枝。這個想法得到了木壘縣委和政府的大力支持。當地投資對菜籽溝村傳統村落進行保護性提升,完善基礎設施,修繕村民的拔廊房,建設了國學講堂、鄉村美術館等設施,這裡成了遠近聞名的“藝術家村落”。

很快,作家賈平凹、畫家王剛等先后在這裡成立“平凹書屋”“王剛畫室”“陶陶居”“燕呢書屋”等。隨后,有近30位疆內外作家、書畫家在這裡或建工作室或旅居創作。這個曾經僅有一間小商店的村庄,如今開了數十家鄉村客棧,每年有60萬人次進村旅游。文學藝術,真的留住了菜籽溝村。

“我對大地上的事情,尤其鄉村大地上的事情關注得非常多。就像每年秋天麥子熟的時候,我會去村裡問問今年的麥子能賣多少錢,因為賣多少錢,關系到農民的收成,包括今年哪個地方出現了旱災、澇災等等,我都關心。”劉亮程嘆了口氣,“我們鄰村有一戶人家,今年旱了,麥子沒收成,我聽了就很難過。”

每年到了夏季,麥田閃著金光,空氣裡彌漫著麥香,劉亮程就在這裡看著對面山坡上的麥子黃了10次,度過了10年,也寫下了重要的兩部長篇小說《捎話》和《本巴》。

木壘書院每年還會招募文學愛好者、志願者來過“耕讀生活”。說是“耕讀”,主要以“耕”為主。

陝西師范大學博士生、新疆姑娘喻雪玲就是其中的一位。為了完成20萬字的劉亮程作品研究論文,她專程來到這裡做了兩個多月的田野調查。

喻雪玲很喜歡書院的生活,她和其他幾名志願者跟著劉亮程做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蹺蹺板,還扎了一段看起來什麼都擋不住的木頭籬笆牆,給雞鋪了一條青磚小路,給兔子搭了一個窩。

一次,劉亮程請3位園藝工吃飯時,玩起你問我答的游戲,輸的人要喝酒。令喻雪玲詫異的是,問題竟是“玉米棒子結在第幾片葉子之間”“螞蟻有幾條腿”“羊有幾顆牙,有沒有下門牙”“魚有多少翅膀”等,劉亮程隨口即答,他對鄉村生活常識的了解程度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來木壘書院耕讀,讓喻雪玲走進了劉亮程的生活,也慢慢看懂他的文字,“劉老師說,他相信土地會像長出麥子和苞谷一樣長出自己的言說者,我也想像他一樣成為這片土地的言說者。”

新疆文學總是出乎意料地產生奇跡

11月4日,著名作家周濤去世,遠在雲南的劉亮程在微信朋友圈寫下“先生詩文如山,定不會走遠”的字句,心中悲悼不言而喻。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周濤、楊牧、章德益等新疆詩人拉起“新邊塞詩”的大旗,從新疆的西部山地呼嘯而過,席卷了整個新疆和大西北,成為中國文學的一道亮麗風景,也照亮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南緣一名鄉村青年的文學道路。

這個鄉村青年,就是劉亮程。

《一個人的村庄》出版后沒多久,一個年輕的姑娘來《中國西部文學》編輯部投稿,惶恐又孤獨。

編輯部裡有人問她:“寫的是什麼?”

她答:“散文。”

那人說:“散文給劉亮程……”

彼時,劉亮程已享譽全國,他想讓更多的新疆“劉亮程”被人看到。

身為責編的劉亮程看了她的散文,給出了很高的評價。這個姑娘就是從牧區走出來的李娟。

受到鼓勵的李娟,之后寫得更起勁。她用一支筆,陸續記錄下新疆阿勒泰腹地深處,隨牧民遷徙、游蕩、流動的日常生活,就像一股清風,席卷了中國文壇,幾乎拿遍了中國散文的最高獎:魯迅文學獎、人民文學獎、茅盾文學新人獎……

劉亮程說,新疆文學創作,不斷給中國文壇提供異樣的震撼和驚奇,李娟的阿勒泰系列散文在全國引起轟動,就是新疆文學給中國文壇的又一個驚喜。在李娟之前,從上世紀80年代的“西部詩”、90年代的鄉村散文,到如今的長篇小說,新疆文學總是出乎意料地產生奇跡。

文學創作是作家的事,文學事業是大家的事。培育造就一支規模宏大的新時代文學隊伍,是新疆文學事業的一項重要工作。前不久,中國作家協會公布2023年新會員名單,來自全疆各地的40位作家步入他們仰慕已久的文學殿堂,入選人數再創歷史新高。今年新疆新發展會員中,基層作家入會數量增加,少數民族作家比例佔到三分之一。

新疆作家協會副主席熊紅久說,近年來,一批新疆“90后”作家嶄露頭角,頻繁進入主流文學期刊及出版社的視野。麥麥提敏、唐嘉璐、顧汐潤、艾力塔姆爾·排爾哈提、瑞朵、馬驥文、顧郁馨、李子麒、唐興義、張振、冉案等一批年輕寫作者集中亮相,以巧妙構思、細膩文筆、多元化的敘述視角,呈現出當代青年不一樣的精神世界,悄然成為新疆文學的新鮮力量……在他們的筆下,新疆文學有了更多樣化的寫作方式,更豐富的想象力和開闊的視野。不久的將來,他們中間,或許會出現下一個“劉亮程”和“李娟”。

“2023中國文學盛典·茅盾文學獎之夜”大幕落下,劉亮程等優秀作家及作品以更豐富的形態、更新穎的方式走進更多人的視野。對於新疆文學而言,故事中人人都活在25歲的《本巴》,或許有另一種寓意:25歲是最美好的年齡,從“25歲”出發,新疆文學開啟了又一個新起點,必將激勵更多新疆作家和文學愛好者,為這個偉大時代奉獻更多的精品力作,共同推動新時代文學高質量發展。

茅盾文學獎之夜,新疆文學“25歲”。(劉萌萌)

(責編:陳新輝、楊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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