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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米尔英雄传

2024年04月04日10:08 | 来源:新疆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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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蓝色的冰河变回碧玉色的湍流,绵延300公里的塔什库尔干河谷,杏花次第绽放,帕米尔高原的春天到了。

清明时节,慎终追远,记者走进这片雄浑壮美的大地,为风景心醉神迷,更在风景之外,时时为一种叫作“伟大”的情愫而深深震撼。

因为他们,帕米尔英雄。

帕米尔高原版“从奴隶到将军”

敌军重兵围城,贼酋城下劝降,守军将计就计,将贼酋诱至门口。几名死士走近贼酋,为首的苏莱曼忽然双手抓住贼酋马缰,后者知道中计,挥刀砍掉苏莱曼十根手指,但苏莱曼又用双臂抱住马腿,使贼酋不能调转马头。几名死士旋即出枪,击毙贼酋及同党7人。

这是19世纪末发生在今天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石头城的一场战斗,“塔什库尔干”即“石头城”之意。石头城遗址在塔什库尔干县城以北,始建于汉代,《大唐西域记》中这样描述:“国大都城基大石岭……”一直到清代还在使用,如今虽然只剩下残垣断壁,但登城远眺,周围雪峰围绕,城下河流蜿蜒,易守难攻。遥想当年,这座帕米尔高原上极具战略地位的城堡,上演过多少热血大片!

帕米尔,中国古代称“葱岭”,是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和兴都库什山交会的巨大山结。塔什库尔干地处帕米尔高原东麓,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与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接壤,边境线长达800多公里。在古代,塔什库尔干已是通往中亚、西亚及南亚等国家和地区的重要驿站,运送丝绸的商人络绎不绝,玄奘在这里留下足迹,当然还有铁骑践踏、刀光剑影……

公元前60年,西汉在西域设立西域都护府,塔什库尔干境内时称蒲犁的西域诸城郭属其管辖,标志着境域正式纳入中国版图,也成为拱卫中华民族的西部重要屏障。晚清以降,国力衰微,列强虎视眈眈,对帕米尔高原入侵不断,中华民族的核心利益受到严重威胁。

19世纪,新疆各族人民支持清朝军队消灭了中亚浩罕国阿古柏的入侵势力,挫败了英、俄侵略者企图分裂中国的阴谋。这期间,塔什库尔干涌现出一批又一批英雄,前仆后继,浴血奋战。其中最著名的,是库尔恰克。

这是一个高原版“从奴隶到将军”的英雄传奇。库尔恰克生于1787年,原名依达亚提,老家在今天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提孜那甫乡曲什曼村,13岁时被浩罕侵略军掳到中亚,卖为奴隶,奴隶主只准人们叫他“库尔恰克”,即“小奴隶”,从此“库尔恰克”便成了他的名字,原名反而鲜为人知了。

34岁时,库尔恰克找机会逃回祖国,他在叶尔羌一带反抗张格尔叛军时作战英勇,被清政府任命为和田阿奇木伯克,“阿奇木伯克”为清廷官衔,从三品到六品不等。很快,他率兵转战塔什库尔干,保卫家乡,《清实录》记载:道光十年十月,浩罕匪贼洗劫塔什库尔干,杀害官吏,掠夺百姓,无恶不作。清政府派库尔恰克到塔什库尔干作战,领导当地军民英勇作战,赶跑了侵略者,夺回了被抢走的妇女儿童和牲畜。因抗敌有功,库尔恰克被清政府册封为色勒库尔(即今天塔什库尔干)阿奇木伯克,管理帕米尔地区军政事务。

在抵抗浩罕侵略的一次又一次战斗中,库尔恰克战功赫赫,官至三品。道光十五年(1835年)二月,他率军将侵略者击退至帕米尔的阿什哈那,从此人们将“阿什哈那”命名为“库尔恰克勒尕”,以纪念库尔恰克。

英勇善战的库尔恰克,牢牢扼守着通往南疆的咽喉之地塔什库尔干,成为侵略者的眼中钉。打不过,就玩阴的,1836年,侵略者派间谍潜入散布谣言“调虎离山”,库尔恰克中计,将大部分兵力调往外地驻防,县城只留少数兵力驻守。当年十月初三,浩罕侵略军2000人围攻塔什库尔干石头城,用大炮轰开城墙。库尔恰克“杀贼数十名,因胸间中枪身死”,其次孙英提巴哈沙在山北庄防守,亦被枪伤身死。

翌年,清政府命令对“阵亡伯克库尔恰克等承袭恤赏”,并减免当地塔吉克族民众赋税,以示抚慰嘉奖。塔吉克族英雄史诗《太洪》,至今还在传唱库尔恰克的故事。

库尔恰克殉国43年后的1879年9月,石头城又被重兵包围。阿古柏残部三千匪徒围城,守城官兵一边派人前往喀什求救,一边坚守,上演了死士苏莱曼等人城前诱杀贼酋的一幕,当时“贼兵忿恨,猛攻,终未得逞”。

守军苦苦支撑了7天,终于等来了援军。有“飞将军”之称的刘锦棠率军飞奔而至。敌人撤退,援军紧追,最终在一处峡谷追上,中国士兵奋勇杀敌,三千敌人最终仅一百余人逃走,阿古柏余党就此覆灭。左宗棠上奏曰:“出关以来,艰阻劳悴,以是役为最。巨寇已平,边境宴然。”

今天的石头城,游人如织,抚摸城垣,刀剑交鸣似犹在。英雄血,早已融入大地。

第一个来到帕米尔高原的中共党员

1938年5月,一名22岁的年轻人骑马从喀什来到塔什库尔干,出任蒲犁(塔什库尔干旧称)边卡大队大队长。

年轻人名叫胡鉴,他是第一个踏上帕米尔高原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胡鉴是四川宣汉人,1933年参加红军,同年入党,1937年4月随西路军余部九死一生进入新疆。当时主政新疆的盛世才在共产党人的帮助下,建立了新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胡鉴就是在此背景下来到塔什库尔干的。

他初上高原,深感震惊:边卡大队名存实亡,中华国门有边无防。国门洞开,外国人可任意出入,甚至贩运武器、毒品,外商也在民间敲诈勒索。武装土匪时常入侵,掠夺边民的牲畜、财产。英国设在蒲犁的代办处,利用通商之名策划颠覆和叛乱活动……人民痛苦、愤怒而无奈。

强国门,首先从整顿队伍开始。500多人的蒲犁边卡大队,长时间疏于管理,军官贪污军饷,士兵军纪涣散。胡鉴到任后,发扬红军的光荣传统,在官兵中开展民主生活运动,进行民族平等和民族团结教育,惩治腐败,整顿军纪。一番努力后,这支部队面貌焕然一新,很快就显示出了战斗力:驻疏附县两个骑兵连在英国间谍策动下发动叛乱,胡鉴率领边卡大队配合平叛,大胜。

这支脱胎换骨的队伍,在胡鉴带领下巡逻示威,浩浩荡荡走过英国代办处,枪支锃亮,脚步铿锵,发出的信号非常明显:帝国主义者,不许在中国土地上为非作歹!

当时,英国代办处是塔什库尔干最高的建筑,城内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胡鉴决定将代办处对面一座废弃王府修葺成军营,他带领官兵自己动手建造营房,不要群众一根木材一文钱,把党的军队的优良传统带进大队中,官兵受教育,群众很感动。

经过多年经营,英国人在南疆喀什一带已有相当势力,胡鉴不信邪。这时又一位中共党员许亮奉命出任蒲犁县长,两人紧密配合,局面开始扭转。在当地牧民的大力支持下,边卡大队抓获许多间谍和走私犯,先后查获了英国代办处偷运的枪支弹药、鸦片及走私出口的黄金、宝石和稀有矿产等物品,边卡大队还查清了外国间谍从边境到县城沿线各个秘密联络点,组织各村落牧民严密监视。铁证如山,呈报新疆省当局后,英代办处被驱逐出境,间谍全部落网,他们在蒲犁苦心经营多年的情报网,就此土崩瓦解。

在与帝国主义的斗争中,胡鉴痛感当时边境没有边卡、防守空虚之苦,他从边卡大队中挑选出一批精锐,大多是当地民众,以副大队长扎米尔·卡孜艾克木和连长马德尤夫父子为代表,他们穿越齐膝的冰雪,走过荒凉的大山,用两个月时间巡视边境线1000多公里,勘测建立边防哨所的最佳位置,其间还剿灭了几股入侵的土匪。

哨所地点测定后,胡鉴带领士兵与群众一起修建边防哨所,修建过程,也是一次轰轰烈烈的爱国主义教育:帕米尔高原下的莎车、叶城、英吉沙等地民工,赶着驴马源源不断往边境运送木料、粮食,高原上的牧民更是不遗余力支持边防建设,顶风冒雪,跋山涉水,把物资送上前沿。到1940年,修建成了红其拉甫、达布达尔、伙比什、排依克、罗布盖5个哨卡,有效巩固了边防。

1941年,胡鉴离开帕米尔高原,官兵群众依依不舍,这位完成了“高原播火记”的共产党人,被当地民歌传唱:“我们在申关口搭起彩门,迎接我们的胡队长……”

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变化,新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最终破裂。1942年3月,盛世才炮制所谓“阴谋暴动案”,将胡鉴等在新疆的共产党员及其家属100余人软禁起来,继而投入监狱,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等共产党人被害。敌人要胡鉴写自首书,他写下:“永远为共产主义奋斗到底。”1946年6月,经党中央营救,胡鉴等人出狱,回到延安。

胡鉴第二次来新疆,是开着坦克来的。

1949年9月25日,新疆和平解放。当年10月2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一支装甲车部队率先进入迪化,当天早晨,他们受到迪化各族群众的盛大欢迎,包尔汉·沙赫德拉与带队军官热烈握手、拥抱,他在欢迎词中说:“直到今天,新疆是真正的解放了!”

包尔汉拥抱的这位军官,正是胡鉴,时任战车团团长。

1949年12月,解放军战士沿着胡鉴当年的足迹,解放了蒲犁县,红旗插上了帕米尔高原。

临终前还在呼喊“红其拉甫”的戍边战士

1965年6月2日凌晨,一架伊尔—18专机飞临帕米尔高空,茫茫夜色中,大地上两堆篝火冲天而起,为飞机导航。

周恩来总理,就在这架专机上。

他看到了地面上的篝火,随即发来嘉勉电:“你们在高山辛勤工作,不畏艰险,克服了重重困难,望你们继续努力。”

上世纪六十年代,帝国主义对社会主义新中国实行政治和经济的全面封锁,中国领导人出访,只能租用外国飞机。1965年周总理出访非洲,决定打破封锁,开辟一条通往西亚、非洲和欧洲的空中国际航线,坐自己的飞机去!

当年,中国导航设备非常落后,只能依靠人工控制导航灯和地面信物给飞行员提供目测依据,防止偏航。边防官兵们争分夺秒在红其拉甫建立起导航站后,担心夜间天气不好,为了总理专机安全飞过,又燃起了篝火。

在红其拉甫边检站警史馆中,有一部微电影,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边防战士与牧民奋力把木柴搬上高山,在牦牛都上不去的地方,军民齐心,卧冰爬雪,拼死前行。稀薄的氧气,青紫的嘴唇,沉重的喘息,最终,篝火如期点燃……观看者无不热泪盈眶。

现在,中国已经拥有世界最先进的卫星导航设备,再也不需要点篝火来为飞机导航了,但这熊熊篝火,在一代代红其拉甫守卫者的心中,始终没有熄灭。

红其拉甫意为“血染的通道”,可见此处之凶险。红其拉甫国门海拔5100米,四季风沙,六月飞雪,全年无霜期不到60天,年平均气温-9℃,最低气温-42℃,水的沸点不足70℃,含氧量为平原的48%,素有“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六月下大雪,四季穿棉袄”之说,被生物学家称为“生命禁区”。

但就是这么一个“离天最近、离家最远”的地方,却是很多人魂牵梦绕的精神家园。

1982年,19岁的张玉贵和十几名战友,带着一顶帐篷、几袋面粉,在红其拉甫达坂组建了边防检查站,张玉贵成为首任站长,他平均大半年才回一次家,即使回家,也是来去匆匆,小时候女儿张旭蕾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总是不在家,长大后她明白了,父亲还有一个家,就是红其拉甫……

女儿盼着父亲回家,父亲终于回家的时候,身体已经被长期的高原生活拖垮了,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得多。因为重度的雪盲症,不戴墨镜就会泪流不止,严重的关节炎,坐下去扶着椅子才能站起来……但他一直惦记着红其拉甫,春天惦记着要开关了积雪是否融化,秋天惦记着大雪封山前蔬菜是否备足……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再上一次红其拉甫。

张玉贵没能实现这个愿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昏迷中还在喊着“红其拉甫”,喊着“前哨班”。妻子听了,一个人跑到病房外大哭。女儿想办法找到了红其拉甫新营区的视频和照片,张玉贵看了,蜡黄的脸上泛出红光,像个孩子一样笑了。

张旭蕾后来也成为一名边防警察,她多次去红其拉甫,寻找父亲的精神家园。置身于让人步履沉重、思维迟缓的高海拔,她忽然想到,父亲此刻在天上,俯首就是帕米尔高原,他一定能看到红其拉甫今天的辉煌和明天的美好……

“特别讲政治、特别守纪律、特别能奉献”;

“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

这是红其拉甫的新老“三特”精神。

这也是帕米尔高原一代代戍边将士的精神写照。

他们骑着牦牛巡逻,忍受着强烈的紫外线、高原反应还有难耐的孤独,头痛、失眠、脱发、流鼻血已成了“家常便饭”……他们牢牢守护着国境,国境线并不安宁,从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年代的反特,到近年来的反恐——邻国常年局势动荡不安,“金新月”毒品产量居高不下,塔什库尔干是新疆反恐维稳、缉枪缉毒形势最为严峻复杂的边境地区之一。

戍边将士背后的祖国,越来越强大,红其拉甫边检站的翻译位永超曾做了一个今昔对比——营房:从帐篷到别墅的变身;餐桌:从“老三样”到健康营养的转型;通信:从信纸到现代通信的蜕变;饮水:从砸冰取水到井水的转变;照明:从煤油灯到长明电的变更;文娱:从枯燥到丰富多彩的改变。官兵住别墅式营房,吃营养型自助餐,看电视、打电话、上网……这些过去一代代边防官兵不敢奢望的生活,如今都变成了现实。

以前,高原很难吃得上新鲜蔬菜,白菜、土豆、粉条是“老三样”,官兵们严重缺乏维生素,嘴角溃烂、指甲凹陷、手脚蜕皮。孙超,河北高碑店人,1996年12月入伍来到红其拉甫边检站,19岁生日,排长给他端上一碗菠菜卤水面,这是他在高原第一次吃到新鲜蔬菜,看着战友们干裂的嘴唇,他执意让大家一起吃这碗面,推让了半天,他百感交集,抱着排长嚎啕大哭,从此种下一个梦想:让战友们吃到新鲜蔬菜!

他开荒犁石、筛沙换土、培根育苗,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失败。一个连草都不长的地方,能长菜吗?老兵退伍了,临别时热泪长流:“孙超兄弟,等菜种出来了,一定寄张菜地的照片给我们!”孙超写下50多万字心得体会,一有空就泡在大棚里,几乎到了疯魔状态,屡败屡战,终于总结出了“棚中棚营养钵育苗移栽法”,使幼苗成活率大大提高,解决了高寒地区蔬菜种植的一个关键性技术问题。后来,他又利用供暖热水修建起地暖温室大棚,打破了高原冬季无法种植蔬菜的历史。

官兵们开始能够吃到新鲜蔬菜,塔什库尔干也因此掀起种植热潮,孙超被当地群众亲切地称为“木泰汉”(意为“精英、专家”)。

如今,记者在红其拉甫边检站温室大棚里,不仅看到了青辣椒红番茄碧绿的生菜,甚至还发现了柠檬、芭蕉和莲雾等亚热带、热带水果。

“万仞冰峰,十亩江南”,这是责任、信念、执着与热爱共同创造的奇迹。红其拉甫边检站党委副书记、政治委员范永勇说:“现在交通方便了,塔什库尔干还通了航班,很多蔬菜水果都可以采购了,但是自己种,有家的感觉……”

红其拉甫为什么是很多人的精神家园?这里是精神高地,既铭刻着一部波澜壮阔的奋斗史、创业史,也是一部伟大精神的构筑史、传承史,时刻唤醒人们心中的神圣感。

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中华民族,从来不缺少英雄。

在红其拉甫边检站,一块石头上,红漆描着四个大字:

精忠报国!

爷爷、儿子、孙子……世代戍边的帕米尔雄鹰

在周总理专机飞过帕米尔高原的时候,克力马洪·那扎尔艾力是红其拉甫的一名边防战士,时年23岁。

如今,他82岁了。

他喜欢史诗《太洪》,身体仍然硬朗,3年前还参加过刁羊比赛,结果从马上摔了下来,从此家人不再让他去刁羊现场,担心他忍不住又翻身上马跟一群青壮年男子角逐。

老人儿孙满堂,他引以为傲的,是不久前18岁的孙子阿非孜江·阿力木江从塔什库尔干当兵入伍,老人作为老党员、退役军人代表,受邀去给新兵送行。在家里墙上的相框里,显眼位置还有张女警照片,那是他的孙女姑丽尼莎。

阿非孜江入伍临行前,搂着爷爷的脖子轻声说:“从小我就想像您一样当兵保卫国家,我刚上大一就迫不及待入伍,就是因为我怕爷爷你太老了等不到我成为军人的那一天。爷爷你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新兵训练完,要回到您和叔叔走过的边境线上去巡边。”

克力马洪17岁入伍,先后在塔合曼乡、提孜那甫乡和红其拉甫口岸驻守,退伍后在县公安局工作。他的二儿子加吾拉尼现在是一名护边员。

老人当年巡逻边境时,经常碰到狼,如今,加吾拉尼每次上山前,老人都要叮嘱儿子:晚上可不能睡死了,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防狼。他记得儿子每一次上山巡边的日子,每次儿子都会拍巡边的照片回来,老人要看很久。

加吾拉尼巡边的地方在曲曼乡,25公里的边境线,他巡护一次要走5个到6个小时,很多地方没法骑马骑牦牛,只能步行,雪深过膝,红旗猎猎。

塔什库尔干边境线漫长,边防部队人手有限,从清末开始,当地边民就配合正规军守边,形成一个严密的边境军民联防网。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为抵御英、俄帝国主义的侵略,许多当地青年应募组成“色勒库尔绥远回队”,极大充实边防力量。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当家作主,保家卫国意识更为强烈。1954年,塔什库尔干地方政府、派驻机构与边防部队共同组成边防委员会,这是新疆最早的由军队和地方组成的边境管理机构。

如今在塔什库尔干,像加吾拉尼这样的护边员数以千计。随便推开一家人的门,都能找到一家三代、四代巡边的故事。

龙吉克·卡德尔,从爷爷起四代人卫国戍边。他的爷爷阿布力克木当年立下家训:“子孙后代一定要爱国守边,跟着共产党走。”之后龙吉克的大伯、父亲参军入伍,退役后也没有离开塔什库尔干。

1979年,初中刚毕业的龙吉克报名参军,时年17岁,由此沿着爷爷和父亲的足迹,走上边防哨所卡拉库里。从军30年,他走遍塔什库尔干的边境线。2008年,龙吉克光荣退役,当时他至少有两个地方可以选择,一个是喀什市,一个是乌鲁木齐,但他坚定选择留在塔什库尔干:“我和这里的一草一石都有难以割舍的感情。”

在父辈影响下,龙吉克的大儿子阿布都贾米和小儿子肖贡尼先后走上武警边防派出所副所长岗位。2019年,武警公安边防部队转隶地方,两个儿子又一次作出了同样的选择:继续守在帕米尔。他们是家族的第四代“护边人”。

2021年,龙吉克荣获全国最美退役军人称号,“我们要一代代地把爷爷的家训传承下去,为祖国守好边。”

帕米尔高原上,传颂着“时代楷模”拉齐尼·巴依卡的故事——2021年1月4日,退伍军人、护边员、全国人大代表拉齐尼纵身跳下冰窟解救落水儿童,孩子得救了,他不幸牺牲,用生命托举生命的帕米尔雄鹰,永远留在了41岁……

拉齐尼的爷爷凯力迪别克·迪力达尔,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主动报名成为护边员,23年后,他自己走不动了,把接力棒交给了儿子巴依卡·凯力迪别克:“不要让界碑挪动一毫米。”

又过了38年,巴依卡·凯力迪别克也老了,他把这根海拔最高的“接力棒”交到刚刚服役归来的儿子——时年25岁的拉齐尼·巴依卡手中。

拉齐尼从此开始16年护边时光,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发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祖父和父亲的精神鼓舞着我雄鹰般飞翔,我以钢铁般的意志,日夜巡逻在冰峰雪岭间。”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又逢清明,帕米尔高原又一年杏花绽放,很多人都会去看望烈士的父亲巴依卡·凯力迪别克。来自四川的游客郑嘉兰来到塔什库尔干的第一站,就慕名而来看望老人,“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忍不住拥抱了他,他眼睛里的真挚和纯粹,让我无比感动。”

书写新时代“高原传奇”的人

帕米尔高原上的人崇拜鹰,他们认为,鹰是正义、勇敢、纯洁和忠贞的象征。深圳援疆倾力支持打造的音乐剧《拉齐尼·巴依卡》,用五幕结构讲述拉齐尼一生历程,生动演绎了一名在帕米尔高原成长的塔吉克族少年,在成长中坚定理想信念,为国守边护边,义无反顾救人牺牲,化作自由翱翔的雄鹰,永远守护他一生挚爱的帕米尔高原的故事。

这部音乐剧在喀什大学演出时,当拉齐尼救人场景再现,现场观众泣不成声。全剧谢幕,观众红着眼睛,掌声经久不息。

这是对英雄拉齐尼的致敬,也是对一代代守护边境的英雄的致敬。

在塔什库尔干采访,时常听到“家是塔什库尔干,国是中国,放牧守边是职责”“宁可透支生命,绝不亏欠使命”。聊起为什么守边的话题,记者曾听到一个护边员这样的回答:

每一个帕米尔人都会这样做,我的孩子长大了也会这样做。

还有一个人回答:

没有祖国的界碑,哪有我们的牛羊?

回答朴素自然,却深刻诠释了什么叫“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什么叫“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什么叫“多民族大一统是中国历史发展的主脉”……

帕米尔高原上人们的爱国热忱,源自长期抵御外来入侵、维护祖国统一的历史,更来自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翻天覆地的变化。

拉齐尼的爷爷凯力迪别克·迪力达尔曾回忆说,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他主动报名成为护边员,是因为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共产党是在为人民服务:“解放军第一次来到我们家乡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他们给我们免费的药,给我们米和面,还帮我们修房子。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好人。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叫解放军,叫中国共产党。”

同样处于帕米尔高原的克州乌恰县,柯尔克孜族护边员布茹玛汗·毛勒朵几十年如一日,在边境石头上刻下“中国”二字,她的故事家喻户晓。在塔什库尔干,从凯力迪别克·迪力达尔那一代开始,一家三代护边员的巡逻足迹遍布红其拉甫边防线上的每一块界碑、每一个山口、每一道河沟。沿途的石头上,有他们用手中的冰镐刻下的“中国”字样……

有国才有家,有强大的国家,才有幸福的家。

82岁的克力马洪老人叮嘱儿子最多的一句话是:“把边境守好了,别放一个人非法进来。”这位老边防军人的房间里,张贴着毛泽东主席和习近平总书记的照片。他生于1942年,还依稀记得新中国成立前家里的贫困、塔什库尔干的落后。

解放前,塔什库尔干没有一条公路,没有一所中学,没有一家工厂……

202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成立70周年。

曾经是深度贫困县的塔什库尔干,在深圳的援助下,2019年全县实现脱贫摘帽,如今一个个景区建成、产业落地,现代化的医院、学校、大桥、道路……昔日的贫困之地注入了“深圳基因”,已经呈现腾飞的态势。

对口援疆工作,彰显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政治优势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

“塔什库尔干海拔高,但深圳援疆干部的斗志更高。”深圳市第十一批援疆前方指挥部副总指挥刘真说,“我们的理念是‘缺氧不缺精神,艰苦不怕吃苦,海拔高工作要求更高’,拿出舍家报国的忠诚、热血和勇气,有信心在这片西陲大地上写下新时代‘高原传奇’。”

龙云合,深圳市福田区规划土地监察局干部,援疆后任塔什库尔干班迪尔乡党委副书记,极寒气候加上高原反应,龙云合头痛欲裂,脸部浮肿,一边吃药一边下乡调研。班迪尔乡面积达600余平方公里,村与村之间距离遥远,偏远山村如坎尔洋村,必须经过“塔莎古道”,这条道路悬崖多、路况差,塌方落石时有发生,是几乎所有导航都会选择避开的道路,但却成了龙云合跟同事们工作中最常走的路。

困难重重,还有危险,但作为一名退伍军人,龙云合相信自己能够在援疆岁月中,找到人生价值。

在驻村工作队和援疆干部的接续努力之下,班迪尔乡星空公园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景区越来越有名气,发展起雪菊、沙棘产业,打造集吃、住、行、游、购、娱六要素于一体的特色旅游目的地、打卡点,整体环境不断提升,被评为2023年自治区小城镇环境整治示范样板。

来塔什库尔干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是一场视觉盛宴,更是一次灵魂之旅。

3月底,第三届“帕米尔之声”民族音乐节在塔什库尔干开幕,有一个节目掀起全场高潮——木卡姆《我的爱献给祖国母亲》。

歌声嘹亮,响彻高原。(肖春飞 王晶晶)

(责编:陈新辉、杨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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