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紙千鈞重 尺翰映山河——軍墾家書裡的新疆七十年

昆侖巍峨,壁立千仞,鷹翅劃破蒼穹﹔天山連綿,綠意萬頃,鬆濤牧歌和鳴。塔裡木、准噶爾兩大盆地如巨大臂膀,托舉起佔中國陸地國土面積約六分之一的廣袤新疆。
從1955年到2025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走過七十載崢嶸歲月。駝隊鈴聲仍在歷史長廊回響,而復興號的鳴笛聲已掠過無垠棉海,穿越沙漠與戈壁、綠洲與城鎮,劃過七十載的晨昏。
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是一個特殊的存在。自1954年成立以來,兵團人以血肉筑界碑,以犁鏵作旗幟,將“屯墾戍邊”寫入共和國的壯麗史詩。
當自治區成立70周年的贊歌響起,我們拂去時光的塵埃,緩緩展開兵團人那泛黃的信箋。紙雖輕薄,情意卻重千鈞﹔字跡雖斑駁,卻映照出山河之宏大。一行行墨跡,在篝火旁、棉田裡、井架上、國門下、雪線之巔、疾馳列車的窗畔,仿佛還泛著未干的光澤,如星辰照亮70年的夜空。
邊疆建綠洲 家書抵萬金
“爹娘,我們的戰士用一塊炮彈殼打了把坎土曼,一天能開荒兩畝多地呢。等開發邊疆的任務完成了,就回去看你們。”
1954年,田野篝火熊熊,火星噼啪作響,仿佛在為年輕的戰士們鼓掌。來自湖南的戰士李英成,將第一封家書交給收攬信件的排長,也將自己的青春獻給了亙古荒原。
這一年,兵團成立。從陝北南泥灣走來的革命軍人,在風沙深處開啟了新中國屯墾戍邊事業新篇章。他們告別父母、離開故土,一路西進,用腳步丈量祖國的遼闊,將青春坐標扎在祖國邊疆。
初到邊疆,戈壁灘上風沙肆虐,地窩子半截埋在土裡。夜半狂風驟起,沙塵簌簌地落在睫毛和嘴唇上。許多戰士第一次遠離家鄉,在艱苦的環境中,對親人的思念愈發濃烈。
“榮昌弟:一別數年,家中可好。我隨部隊駐扎在新疆石河子,王震司令員說要在這裡建一座城市。最初這裡荒無人煙,如今已建起磚木結構的大樓。邊疆入秋便開始落雪,我們積肥拉肥,手腳長滿凍瘡,你讓娘煉些獾油寄些來吧……”
1955年,來自河南的軍墾戰士薛榮盛在馬燈昏黃的光暈裡寫下這封家書。一句“寄些來”,道盡游子對母親的思念,也展現了兵團人誓將“荒原變糧倉”的堅定與倔強。
那是新疆百廢待興的年代,風沙是常態,荒涼是底色。兵團人用雙手在不毛之地開墾出第一塊良田,種下第一株樹苗,點燃第一盞燈火。巍巍天山,遙遙西陲,一封封家書跨越萬水千山,信紙上偶爾會落下幾顆沙礫,或夾著一小簇駱駝刺,信封被風沙磨出細小的坑窪,為親朋帶去大西北的氣息和深深的牽挂。
1963年,山東青年辛志勝從部隊退伍后,響應“到最艱苦的地方去”的號召,落腳奎屯。
“這裡夏天地面熱得能烙餅,冬天墨水都會凍住。我們開荒種樹,手掌磨出血泡,就裹上布條繼續干。我評上了‘種樹能手’,獎勵一條毛巾。”1965年10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賀龍率中央代表團參加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10周年慶典,辛志勝在給家人的書信中寫下這段難忘歲月。
1970年春,辛志勝接到家書,得知母親離世,臨終前仍念叨著:“勝兒,別擔心家裡,在新疆跟著黨好好干。”未看完信,淚水已模糊了雙眼,他在戈壁灘上來來回回走了一夜,寫信回道:“我是退伍軍人,聽從祖國的號召,把根扎在邊疆。爹娘,如有來生,我還做你們的兒子……”
萬裡邊關,誓言錚錚。千千萬萬的熱血青年奔赴邊疆,在親人的理解與支持下,揮洒汗水為新疆和兵團發展奠基。綠洲從沙海中逐漸拱出,共和國軍墾第一城拔地而起,新疆的第一縷紗、第一匹布、第一塊糖在兵團人手中誕生。家書,成為這些“第一”最溫暖的注腳,史詩與親情的交響悠長動人。
西陲唱大風 信札傳捷報
在開發邊疆的火熱實踐中,兵團生產建設大潮洶涌澎湃,天山南北糧食滿倉、棉海翻涌、果園飄香、工廠轟鳴,累累碩果為新中國屯墾戍邊事業奠定了堅實物質基礎。兵團人家書的內容也從最初的思鄉之情,轉變為對建設成就的自豪與喜悅,讓遠在家鄉的親人們感受到了邊疆的巨大變化和嶄新希望。
1972年,《軍墾戰報》(現《兵團日報》)刊發了一篇報道《兵團大面積改造鹽鹼地取得成功——800萬畝鹽鹼地得到不同程度改造,其中250萬畝成為穩產高產田》。
一師一團職工王新民看到這條新聞后激動不已,他將報紙折好塞進信封,在信中寫道:“父親,兒寄上一份報紙,讓強娃給你讀。兵團鹽鹼地變成高產田,這裡面有兒的一份功勞。剛到這裡時,大家都很驚訝,南疆怎麼有化不完的雪?老鄉說,那是白花花的鹽鹼。為了洗鹽壓鹼,我們赤腳泡在水裡,腳跟裂開一道道血口子。幾年后,這片土地就變綠了,兒高興得就像在部隊立了功一樣。”
扎根邊疆的日子裡,書信成了王新民與親人溝通的主要方式。1980年,他在家信中滿懷喜悅地寫道:“我們的長絨棉畝產達到280斤!種的是兵團自己培育的品種。父親,你知道嗎,以往長絨棉隻有美國等少數國家能種植,如今,南北疆墾區種的都是我們兵團培育的品種!”
字裡行間,滿是驕傲與自豪,每一個字都如雪白的棉桃,在王新民父親的掌心綻放。那一刻,老人忽然明白,兒子已把邊疆當成了故鄉,也把對故鄉的思念融入了邊疆。
兵團墾區多位於“風頭水尾”,但兵團人不僅把植棉禁區變成了千裡沃野,也把干旱區域變成了綠洲。一批批有志青年投身廣袤大地,推動兵團成為中國滴灌水肥一體化技術的領跑者。
“親愛的,我多想早日步入婚姻殿堂,可眼前還有重要的工作要做,能否推遲婚期?我要去南疆推廣滴灌技術……”2000年,西部大開發的號角吹響,兵團黨委決定在13萬畝農田推廣天業滴灌技術,新疆天業節水公司技術人員姚遠利在信中向未婚妻表達了自己的理想與擔當。
幾個月后,他寫信報喜:“我們圓滿完成了任務,看著一滴滴水珠滲入作物根系,沙漠邊的小苗茁壯成長,感到身心舒暢。”
這一年,天業滴灌技術在兵團大面積推廣。隨后,膜下滴灌節水技術迅速推廣至天山南北,天業節水技術逐步從天山南北走向全國29個省區市,累計推廣8000多萬畝,還走向中亞、非洲等的17個國家和地區。新疆,這個曾被斷言“植棉已到北緯極限”的地方,一躍成為全球最大的棉花生產基地。
在兵團波瀾壯闊的發展歷程中,一代代兵團人艱苦創業、接續奮斗,建成了全國節水灌溉示范基地、農業機械化推廣基地、現代農業示范基地,發揮了“農”為全國作示范的重要作用。萬水千山相隔遙遠,一方紙帛傳遞真情,家書的底色從荒漠灰變成了棉海白、稻浪金、葡萄紫、番茄紅……一封封捷報,將“擔當”二字書寫得濃墨重彩,也見証著兵團事業的發展與跨越。
天山筑長城 家國情意長
邊疆穩,則國家安。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赴新疆考察,出席第二次、第三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談會並發表重要講話,為新疆穩定發展定向領航。沿著習近平總書記指引的方向,大家以更加飽滿的熱情投入到實現新疆工作總目標、把兵團建設得更強大更繁榮的新征程中。
當泛黃的信紙慢慢淡出日常,電子郵件的光標、短信的字符、微信的對話框,成了新的“鴻雁傳書”。可那份藏在字句裡的蓬勃朝氣,融在叮嚀中的家國牽挂,從未因載體更迭而減損分毫。
“建兒:是否遷回老家,我在此回復你,爸爸就在這邊境線上守邊到老。這裡環境雖然惡劣,蚊子多得咬死牛,但祖國的邊防總得有人守。如今政策好,團場變化翻天覆地,你小時候畫的那張‘團場夢想圖’,我還留著呢,現在這裡比你畫得還漂亮。過上了好日子,咱更要履行好義務,因為兵團人的根在這,魂也在這……”
2019年,十師一八一團職工於志慶給在陝西工作的兒子微信傳書,字裡行間充滿了對守邊的堅定。
時代各有不同,使命一脈相承。弘揚兵團精神和胡楊精神、老兵精神,維穩戍邊的薪火代代相傳。
“姑姑,太行山油菜花開的時候,巴爾魯克山的雪還未化完呢。我每天在邊境線巡邏、訓練、學習,過得很充實。”2024年冬,“孫龍珍民兵班”班長溫童瑤通過電子郵件向遠在山西的親人講述戍邊生活。她寫道:“有一種使命叫屯墾戍邊,九師白楊市10多萬人扎根邊疆守邊防,我也要在這裡找尋心中的‘詩與遠方’。”
天山腳下,塔河岸邊,改革創新大潮奔騰涌動,自由貿易試驗區成為開放新高地……黨中央全力支持兵團發展,一批批西部計劃志願者、高校畢業生奔向山河深處。
“爸爸,作為西部計劃志願者,我在團場時刻被感動著。退休職工陶承涇曾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屢立戰功,但他從未提及。幾年前,有關部門征集抗美援朝戰爭相關物品時,他才拿出那枚軍功章。陶老深藏功名,就是新疆的‘張富清’啊!在他的激勵下,我絲毫不敢懈怠,成了業務小能手……”七師一二九團九連“兩委”成員芮麗娜在微信中寫道。
為家即是為國,為國即是為家,家國情懷凝聚在一封封家書中。曾任石河子市人民醫院婦產科主任的援疆醫生吳紅吉,珍藏著一封給兒子的信,信中寫道:“還記得當年組織征求媽媽援疆意見時,你紅著眼說:媽媽,援疆多麼光榮,你放心去吧。在邊疆,媽媽留下一支帶不走的技術隊伍。你成長為讓媽媽驕傲的孩子,媽媽也成為讓你引以為豪的母親……”
70年,在歷史長河中不過是短暫的一瞬,而一封信,卻穿越時空,承載千鈞之重,映照萬裡山河。每一封家書,都是一段歷史的縮影,飽含對祖國的忠誠與熱愛,詮釋著屯墾戍邊的深刻內涵,見証著新疆和兵團的成長與輝煌。
今年9月,習近平總書記率中央代表團出席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與各族干部群眾共繪美好未來。這是黨中央對新疆深切關懷的真實寫照,也是新時代邊疆穩定繁榮篇章的生動譜續。
七十載,歲月為墨,山河作紙﹔七十載,家書為舟,載夢揚帆。下一封書信,正從昆侖雪峰、伊犁河谷、邊境團場、南疆綠洲啟程,抵達下一個春天……這些書信告訴世界:新疆和兵團的故事,還在繼續﹔家書的情意,永遠流傳。(馮駿 蘭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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