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油海 半生心結

“當年我趕著馬群尋找草地,到這裡勒住馬我瞭望過你……”1959年,呂文科醇厚的歌聲首次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電波傳遍神州,這段音符便深深嵌入共和國的記憶。六十余載歲月流轉,《克拉瑪依之歌》如同戈壁灘上倔強的紅柳,不僅描摹了一座石油之城的崛起軌跡,更是一代代中國人將貧瘠荒野澆灌成希望沃土的深沉心跳。
1956年,一個陌生的地名撞進中央建政文工團青年創作員呂遠的心底——“克拉瑪依”。報紙上躍動的黑體字宣告著新中國第一口高產油井的誕生,字裡行間噴薄而出的,是驅散“貧油國”陰霾的灼熱希望。
地圖上遍尋不見的克拉瑪依,成了呂遠心中一片神秘而滾燙的戈壁幻影。他對著報紙描摹,在想象中勾勒輪廓:無垠的藍天、沉默的黃沙、奔涌的油脈……音符在胸中隱隱萌動,卻因關山阻隔,未能匯聚成流。歌聲的伏筆就此埋下。
1958年,29歲的呂遠背著心愛的六弦琴踏上西行列車,目的地是蘭州煉油廠工地。漫天風沙中,他搬磚運沙,汗水浸透工裝。當得知腳下煉制的正是來自克拉瑪依的原油,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感沖擊著他。工友們口中寸草不生的戈壁、連鳥兒都飛不過的荒涼,與中蘇合拍的紀錄片《阿拉木圖——蘭州》裡壯闊的油田影像、魔鬼城的奇崛,在他腦海中激烈碰撞。
夜深人靜,200多人的大工棚裡鼾聲起伏。呂遠悄悄擰亮手電筒,微光在紙頁上投下他專注的側影。吉他的弦音在指間低回流轉,戈壁的蒼茫、石油的奔涌、馬群的馳騁、建設者的心跳,化作音符在五線譜上汩汩流淌。他化身歌中那位游牧人,初遇“茫茫的戈壁像無邊的火海”時倉皇逃離,再訪時卻驚見“密密的油井,無邊的工地”——這今昔巨變,在充滿新疆風情的切分節奏與開闊顫音中,激蕩成令人心潮澎湃的時代交響。
歌聲如號角。1959年,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電波將《克拉瑪依之歌》送向萬裡山河,無數青年循著旋律的召喚奔向戈壁。“我們就是聽著這首歌選擇了克拉瑪依!”當時北京石油學院畢業生的來信,讓呂遠第一次深切感受到音符背后那千鈞的重量。克拉瑪依,從此不再僅僅是地圖上的坐標,而成為一代人精神版圖上熊熊燃燒的燈塔。
然而,歌者與歌中城市的初見,竟遲到了29年。1985年,呂遠終於踏上克拉瑪依的土地,眼前景象恍如隔世。當年地圖上無處尋覓的荒涼坐標,早已在石油人滾燙的汗水中蛻變為生機勃勃的“黑色明珠”。他凝望著井架林立的油田,目睹歌中“遍野是綠樹高樓紅旗”化作眼前真實的壯美,一種血肉相連的歸屬感油然而生。
克拉瑪依建市50周年時,呂遠將珍藏近半個世紀的《克拉瑪依之歌》手稿鄭重交付這座城市。這份在蘭州煉油廠工棚手電光下誕生的曲譜,最終回歸了它精神的故鄉。“這手稿應當屬於這裡的石油人。”呂遠深情地說,“如果沒有這些石油戰士建設克拉瑪依,我寫的歌僅僅是一枚黃葉。從感情上,我和克拉瑪依打了一個解不開的結。”
一曲油海,半生心結。呂遠的“心結”,是1956年那則油墨新聞烙下的印記,是手電光暈染開的旋律,是29年魂牽夢縈后的初見震撼,更是半生回響中與一座城、一群人的血脈相連。從新中國第一個大油田,到中國西部首個千萬噸級油田,再到十億噸級大油田的震撼發現……克拉瑪依的每一次跨越,都如重錘擂響歷史的鼓面。而《克拉瑪依之歌》,是鼓聲裡最早迸發、又最綿長的那縷回音。
它不僅是戈壁油海的音樂肖像,更是一個民族掙脫桎梏、向大地深處索取光明的壯麗史詩。“讓那大西北變得更美麗”的旋律再次回蕩,歌聲裡浸透的,是“共和國石油長子”抹不去的油漬與榮光,是穿越風沙依然熾熱的初心,是一曲在時光深處回響、激蕩靈魂的永恆心結。(梁偉)
分享讓更多人看到
- 評論
- 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