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木的雪
《 人民日報 》( 2025年01月26日 08 版)
我和朋友是禾木最早出門的人。
其實也不早了,慢騰騰穿衣洗漱,慢悠悠喝了一杯熱茶,推開門前我特意看了一下時間,時針指向“8”,分針指向“43”。老家的天應該早就亮了,禾木仍然在夢裡。也不是全黑,近處的院落、尖頂木屋、煙囪、秋千、燈杆,以及遠處覆雪如白頭翁媼的群山,顏色似黑非黑、似白非白。幾天前下的雪,還有一尺多厚。來北疆多日,學會了遲眠晏起,習慣了早晨從10點鐘開始。
昨天夜裡初到禾木,看到本地人,那些俊俏的姑娘和英氣的小伙兒,在雪地裡烤馕、說話、唱歌、跳舞、堆雪人,言語動作都慢條斯理。也是,人生難得從容自在,難得一個“慢”字。據說,在禾木村,在布爾津縣,在阿勒泰地區,早起的人腳步無不輕盈,心也是歉疚的,生怕動作幅度稍大,就順走了別人的睡眠。
感覺臉上有虫子在爬,一摸,沒有。低頭一看,廊檐下的木地板上蒙著一層虛白,薄而密。再望望身上,也有一層虛白,像苔花。恍然明白是雪絨。
真是幸運,昨夜入睡前,我還在一遍遍地祈盼,期望今天早上起來能遇見一場禾木的雪。雪不負我,大概在我起床的時候,就開始下了。在狐疑與慶幸之間,不過幾分鐘時間,雪就從苔花幻化成了白蛺蝶,天地之間更加朦朧不清。我躊躇久之,才找到木門樓,認清出門的路。
在村道邊的圍欄裡,遇見四匹高頭大馬,它們靜靜地站在圍欄裡,嘴邊冒著熱氣,睜大眼睛望著我。我試著撫摸一匹棗紅馬的鼻子,它溫順地低下頭,任我摩挲。它鼓凸的肌肉,柱子一樣的四肢,長而寬的背脊,灌木叢一樣的鬣毛,尤其是那坦蕩如雪原的眼神,讓人好生羨慕。一隻矮壯的白狗在雪地裡東聞西嗅,見人來不吠,也不躲避。起初我有些怯它,遠遠站著不敢動。它抬頭望望我,停留片刻之后,跑進了風雪深處。
雪越下越大,禾木村的尖頂小木屋,像奶油面包,讓人想起曾經流行的新年賀卡。忽然想起身在武漢的一位朋友,她的娘家就在布爾津縣城,於是給她發去幾張照片。她很快回復說,禾木的一些木屋是她父親建的,當年他是一個包工頭。因為這句話,禾木頓時親切起來,似乎也成了我的禾木。
流水嘩嘩,如古琴之音,引我們來到河邊。雲霄峰下,村庄邊上,遠看細如紗線的禾木河,其實寬可蕩舟。河水呈寶藍色,自雪山浩浩蕩蕩奔騰而來,一路上浪涌,無數雪片借著峽谷來風,如千萬箭鏃急急射入水中,隨即沒而不見。我們站在大橋上,憑欄張望,目送流水。在水之湄,林海蒼蒼茫茫,白樺、雪杉和新疆落葉鬆清寒勁峭,清人肺腑,長人精神。
耳邊有馬蹄聲響起。扭頭一望,一位老漢騎著一匹棗紅馬從橋上穿過。他白須飄蕭,風雪扑簌之中,高逸如隱者。那馬打著響鼻,咴咴咴咴,驕傲又健碩。這一幕,當時恍惚以為身在夢裡,后來想起,仍仿佛不是真的。
分享讓更多人看到
- 評論
- 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