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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新疆——尋找166萬平方公裡國土的中華文化根脈

2024年02月29日09:55 | 來源:新疆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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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屆中國新疆國際民族舞蹈節展演劇目——由和田地區新玉歌舞團演出的舞劇《五星出東方》在烏魯木齊京劇院上演(2023年7月31日攝)。周鵬攝

春聯、年畫、福字、紅燈籠、卡通龍、中國結……在剛剛過去的農歷甲辰龍年春節裡,喜慶的紅色“點燃”了新疆城鄉的熱情,中央廣播電視總台《2024年春節聯歡晚會》在喀什設立分會場,更增添了新疆的年味。生活在這片廣袤大地上的人民,盡享親情團聚,祈福家國安康,歡度承載著中華民族共同歷史記憶與價值理念的新春佳節。

新疆,166萬平方公裡,佔中國國土面積六分之一。人們常說,到了新疆,才知道中國之大﹔其實,深入新疆,更會感悟:泱泱中華,歷史何其悠久,文明何其博大!

在新疆大地上,中華文化數千年延續,無時不在、無處不在,化在悠悠古絲綢之路上精魂永存的烽燧戍堡之中,留在飽經風霜卻歷久彌新的古城之間,散入一代代人記憶之中,滲入生活在新疆土地上人們的思想言行之中。

當前,新疆正全面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文化思想,為扎實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新疆實踐提供堅強思想保証、強大精神力量、有利文化條件。站在今天回溯歷史,走進歷史觀照今天,思考“何以新疆”這個問題,答案正是:

基於深植新疆、塑造新疆的不朽中華文化根脈!

西王母居昆侖: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早期敘事

即使大雪漫坡,天山天池景區仍然紅火,此處最著名的景點之一,是天池東北岸山坡上一處恢宏的建筑——西王母祖廟,始建於元朝。

西王母故事始見於先秦古籍《山海經·大荒西經》:“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人……穴處,名曰西王母。”3000年前的《穆天子傳》記載:“天子觴西王母於瑤池之上。”天池所屬地昌吉回族自治州阜康市有不少人從小聽西王母故事,他們津津樂道的是,天池在古代被稱為瑤池,是西王母居住的仙境。景區裡水面一脈三潭,相傳大天池為西王母的沐浴之地,西小天池是西王母的洗腳盆。

“西王母文化已經融入老百姓的生活與這片土地的血脈中了。”劉力坤如是說。她是土生土長的阜康人,新疆作家協會會員、阜康市作協主席。她還有一個身份——昌吉州“高層次人才工作室——劉力坤西王母神話研究工作室”領銜人,編著出版了民間神話故事集《瑤池神話與王母傳說》,西王母神話研究是她一輩子孜孜以求的追求。

在研究者與新疆天池管理委員會的共同努力下,西王母神話研究成果累累。2014年11月,西王母神話被列入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23年9月,第五屆中國神話學與西王母文化研究學術研討會在阜康市舉行,眾多學者論劍天山、論道西王母神話。

從天山天池翻越巍巍天山,跨越浩瀚的塔克拉瑪干沙漠,來到蒼莽昆侖山腳下的於田縣,這裡的西王母神話同樣柔情似水。

距離於田縣城30多公裡,有一處波光蕩漾、水鳥啁啾、蘆葦婆娑的“江南水鄉”,這就是龍湖,南疆地區較為罕見的深水湖。此地流傳:龍湖是西王母娘娘從昆侖下山雲游后返回,途經於田,在此消暑避夏、祛除勞頓、沐浴的瑤池。龍湖景區知名景觀是“平湖昆侖”——憑湖遠眺,遠處是皚皚昆侖山雪峰,眼前平湖如鏡、蘆葦搖曳,恍若人間仙境。

“西王母是中華創世神話譜系中的重要角色,西王母神話與盤古神話、女媧神話一起完成了中國先民對宇宙、自然和人類起源的追溯與解釋。”“中華創世神話”學術研究工程專家、上海社會科學院青年學者畢旭玲介紹說,盤古開天辟地,女媧造人、補天,而西王母神話產生於先民對生命長度和生命極限等問題的思考中,西王母從掌管瘟疫之神發展為賜福長生之神,再演變為道教最高女神的神話建構之路,表達了中華先民獨特的生死觀,寄托了他們對生命的無限熱愛,由此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積極向上、努力追求生命質量和生活幸福的中國人。

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創世神話反映了一個民族的哲學和世界觀,是一個民族的集體記憶與文化基因。從盤古、伏羲、女媧、西王母到神農、黃帝、嫘祖、顓頊、帝嚳,再到堯、舜、禹……中華創世神話譜系,是在中華民族形成和民族主體精神建構過程中逐步完善的,是中華民族主動尋找身份認同的結果,是中華文明探源的重要研究對象。

研究者認為,中華創世神話已鮮明呈現中華民族共同體出現的敘事。西王母所居昆侖,很早就是國家文化的內涵表達和地理符號表達。早期昆侖,作為核心文化象征曾遍布廣域中國大地各處。隨著中國文化圈和大一統國家的形成,以及對黃河的溯源探索,昆侖逐步西延,最終,漢武帝親自命名了今天的昆侖山。《史記·大宛列傳》記載:“而漢使窮河源,河源出於窴,其山多玉石,採來,天子案古圖書,名河所出山曰昆侖雲。”

漢朝,中華民族發展史上一個偉大的朝代!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在此時期奠定。西漢,也正是中華創世神話譜系形成的關鍵時期。公元前60年,西漢設西域都護府,標志著西漢開始在西域行使國家主權,新疆成為中國統一多民族國家的一個組成部分。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巫新華說,2000多年前漢武帝欽定西域南山為昆侖,既是國家確定昆侖與黃河源頭的舉措,更是國家認同與中華文化認同的方略,昆侖從此具有完全中華文化符號與國家主權象征含義,“昆侖核心詞義,代表‘天’,蘊含著‘天人合一’‘敬天法祖’‘天下一家’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山海經》中,西王母還是半人半獸的形象,到了《穆天子傳》,已化身為端庄女神。巫新華認為,《穆天子傳》是記載周穆王巡游之事的著作,周穆王西巡昆侖,以天子(帝子)身份接見同宗同祖同一文化傳統的西域地方首領(帝女)西王母等活動,“表明昆侖這個古代中國地理山脈與文化象征性神山連同西域與西王母都已經深深地烙印了中國權屬!”

如果說,奧林匹斯山是古希臘神話中的“神山”,那麼,昆侖山就是中國的“神話之山”。

2023年6月,喀什地區上海援建四縣學生“愛我中華文明之美”系列活動第一季——“愛我中華神話美”“神筆馬良”杯“中華創世神話”主題書畫大賽啟動。策劃這一活動的上海援疆前指總指揮孟慶源表示,中華創世神話,是中華民族的精神根脈之所在、是中華民族文化的“原點”,有些神話故事的發生地就在昆侖山。

龍年春節前夕,書畫大賽獲獎作品揭曉,莎車縣第一中學高三(40)班學生開迪爾旦·努爾麥麥提憑國畫作品《神農嘗百草》榮獲繪畫(中學組)一等獎。他說,讀了神農嘗百草故事之后,被神農關愛百姓、舍己救人的精神打動。榮獲書法類(小學組)一等獎的帕提曼·亞森,是澤普縣賽力鄉中心小學六(2)班學生,她用歐體書寫了“愚公移山”4個字,清秀端庄。“我從網上查找資料,閱讀中華創世神話。特別喜歡《愚公移山》這個故事,還寫了200字的讀書筆記。我獲得的啟示是:不怕吃苦、堅持不懈,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放棄。”她說。

2024年恰逢農歷龍年。“龍”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圖騰,“愛我中華文明之美”系列活動第二季“愛我中華語言美”之“龍行國昌”主題活動即將啟動。

時間的力量:延續數千年的文化傳承

2023年10月一個漫天繁星之夜,昆侖山下的墨玉縣薩依巴格鄉,一群孩子走在回家路上,一邊走一邊齊聲背誦古詩: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這一幕,讓奚健刻骨銘心。

奚健是中南大學湘雅醫院神經外科脊髓脊柱專業醫生,作為第11批中央國家機關援疆干部人才,來到新疆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院神經外科工作。當天,他和同事在薩依巴格鄉給1700多名小學生做脊柱側彎篩查,一直忙到晚上,孩子們背誦古詩的場景讓他們消除了疲乏,奚健更是感到那種不經意間歷史扑面而來的震撼。

孩子們背誦的古詩《江南》出自《漢樂府》,2000多年過去了,這些詩句仍然如此優美,如此打動人心。或許,2000多年前,居住在今天新疆這片大地上的人們,也在吟誦《漢樂府》。從漢朝開始,漢語已成為西域官府文書中的通用語之一。

在中國,在新疆,時間就是如此令人感慨。經過漫長的歲月,即使已經發生滄海桑田的巨大變化,人們依然能夠在古人的文字中,真切感受到並共情於古人的歡喜與憂愁、情趣與氣魄,一樣的怦然心動,一樣的泫然淚下。作為中華文明賴以流傳的工具,文字語言從未中斷,承載著超越時間的文化傳承、共同情感。

剛剛過去的寒假裡,喀什市阿瓦提鄉中心小學8歲的艾拜都拉·麥麥提圖爾蓀在語文老師孫思的幫助下,背會了100首古詩。“我最喜歡李白,因為他瀟洒!”艾拜都拉說。

從小受父親影響喜歡邊塞詩的孫思,2018年從山西來到喀什,成為一名小學老師,“我喜歡邊塞詩中描寫的美麗奇異的自然風光,還有那些壯志豪情的詩句,每每讀起,熱血沸騰,所以我選擇來新疆工作。”

課堂上,孫思喜歡給孩子們講詩人兒時的故事﹔課下,她帶著孩子們做詩詞接龍游戲。每天放學時,她帶著孩子們排好隊,一邊誦詩一邊出校門。這是基於中華文化自信的極致浪漫。

“日暮之下,看著孩子們一邊誦詩一邊走向遠方,恍惚間,我仿佛看到1000多年前,唐朝邊塞詩人行吟於此地。”孫思說。

作為中華文化根脈深植的新疆,這片大地既有日新月異的現代場景,也有亙古不變的山川風物,常讓后人有“穿越”之感,突然與歷史相擁。今人仍然為“明月出天山”的壯觀景象心醉神迷,仍然能夠在天山天池看到“雪花聯玉樹,冰彩散瑤池”的冬日勝景,仍然在一場大雪后,會脫口而出唐代詩人岑參的名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蔥嶺的雪山與於闐的黃沙,石窟、烽燧與古城遺址……大唐僧人玄奘西行取經,給今天的新疆留下了一條“玄奘之路”,見証著中華民族對理想永不言棄的執著精神,讓今天的新疆人深為自豪。

新疆人用自己的方式演繹著唐僧取經的故事:南疆和田約特干故城景區演藝劇《萬方樂奏有於闐》,開端在玄奘廣場,結尾張騫、玄奘和另一位西天取經的高僧法顯,穿越時空在古於闐的城樓上對話。在鄉村“村晚”,村民們最愛表演的節目之一就是《西游記》,一個村,能有四五組“唐僧師徒”,上演各種版本的《西游記》小品,輪番上陣,掌聲、笑聲不斷。

北疆哈巴河縣一群七旬老人,花了將近一年時間,拍攝了當地版《西游記》之火焰山、怪石山、白樺林,他們自導自演,化身唐僧師徒和攔路的“妖怪”。表演惟妙惟肖,觀眾樂不可支。

天山南北校園,流行舞龍舞獅﹔“童繪新疆·二十四節氣”繪畫作品征集活動,得到廣大中小學生熱烈響應﹔筆名“歷史系之狼”的輪台縣維吾爾族小伙艾力塔姆爾·排爾哈提,因為《家父漢高祖》《衣冠不南渡》等一系列歷史小說而成為“大神”級網絡作家……中華文化始終是新疆各民族文化發展的深厚土壤,始終是新疆各族人民的精神家園,始終滋養著各族人民的心靈世界。

一個“畺”字,形象點明了新疆的地理特征——“三山夾兩盆”,三山即昆侖山、天山、阿爾泰山,呈“E”字形向東面形成開闊敞口,這樣的地理大勢,構成了保護中華文明的屏障,也構成了古代西域歷史展開的空間和邏輯,決定了西域歷史、族群、人文向東方、向中原的軌跡。

世界四大古代文明中,相比於其他三地頻頻發生的文明更迭,唯有中華文明生生不息、綿延不斷,以國家形態發展至今。中國自古以文化立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以“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大同理想作為最高政治追求,以“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的民本思想作為基本政治理念,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實踐邏輯,貫通“普天之下,四海一家”的“家國同構”政治倫理,形成了一整套政治禮法制度,充滿感染力、凝聚力與生命力。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早已積澱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形成了中華民族的精神血脈。

如果把中華民族比作一個大家庭,這個家庭的基本情況就是:家史,沒有斷過﹔家人,沒有散過﹔家風,沒有變過。

中華民族獨有的玉崇拜,最能說明時間的力量,其中也有不可替代的“新疆貢獻”。

“玉文化在中國有8000多年歷史,大約3000年前,中國玉文化發展出現重大轉折,從崇拜各種顏色的地方性玉石轉向崇拜一個產地的一種顏色的特優級玉石——和田白玉。”比較文學、文學人類學研究專家,上海交通大學教授葉舒憲說。

“玉出昆岡”,當昆侖山北坡冰川斷裂崩落,雪融洪水把玉石料沖下來,歷經無數時光打磨,沿著玉龍喀什河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玉石田,也隨之形成了以和田玉為核心的玉石之路及玉禮的交流,在推動大一統中國的“四方輻輳”過程中更是扮演了關鍵的角色。葉舒憲說:“約3000年前商周之際形成的白玉崇拜,奠定了華夏核心價值的物質原型,隨后的玉文化發展以新疆昆侖山和田玉為絕對主脈,‘白璧無瑕’成為國人心目中完美無缺的價值觀表達模式。”

時至今日,玉仍然象征著“君子之德、中庸之道”的東方情操,和田白玉更是被視為玉中極品。摩挲玉石,溫潤之間,流淌著中國人數千年不變的文化傳承。

從刀郎到《舞樂新疆》:各民族交融的中國史

總台龍年春晚新疆喀什分會場驚艷世界,有人問編導張鵬:《舞樂新疆》屬於什麼舞種?張鵬回答:“我無法告訴你它是麥西熱甫、黑走馬,還是薩吾爾登、庫姆孜彈奏,你會發現它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很多動作是由這些舞蹈拆解后重新編舞……”

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這正是守正創新的魅力!

“花門將軍善胡歌,葉河蕃王能漢語”,新疆歷來就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地方,中華文明的包容性在這裡體現得淋漓盡致,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創造出了豐富多彩的文化成果。

2023年8月,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獲獎名單揭曉,新疆作家劉亮程以蒙古族英雄史詩《江格爾》為背景創作的小說《本巴》上榜。

“《本巴》是一部向中華民族優秀文學經典致敬的作品。”劉亮程說,他長期生活在新疆這片土地上,熱愛《江格爾》、《瑪納斯》、《福樂智慧》等猶如熱愛詩經、唐宋詩詞,它們同屬於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經典,為中國作家貢獻了一個又一個生動的故事,“這些中國土地上原生的中國故事中,有我們熟悉的山川河流土地的名字,有中國人的文化自信,有人類共有的情感,和中華民族共同體精神家園。”

一部中國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匯聚成多元一體中華民族的歷史。中華民族強大的認同度和凝聚力,不在於族群、血統,而在於文化、文明。

新疆維吾爾木卡姆藝術是一種集歌、舞、樂於一體的獨特綜合藝術形式,基本成型於16世紀中葉。新中國成立后,國家對木卡姆藝術進行了搶救式保護,使其從口頭傳承走向文本傳承。2006年開始,“刀郎麥西熱甫”和“刀郎木卡姆”先后被聯合國、原文化部評為世界級、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

木卡姆吸收大量中原音樂元素,比如哈密十二木卡姆非遺傳承人艾力·卡德爾,是伊吾縣下馬崖鄉人,從小跟著駐防的陝西籍官兵學會了吼秦腔,如今,他能拉著艾捷克連唱半個小時的豫劇、秦腔、黃梅戲。

同時,木卡姆也極大豐富了中原音樂。

“木卡姆可以勾魂!”廣東青年黎格宏說。2023年11月,他登上烏魯木齊廣播電視台《絲綢之路之聲》欄目舞台,演唱納瓦木卡姆選段的視頻,全網熱傳。

黎格宏與木卡姆相識於4年前,莎車縣一間餐廳裡,民間藝人們席地而坐,手持樂器,閉眼合唱,或高亢或婉轉,亦急亦緩。雖聽不懂唱詞,但音樂人的直覺告訴他,這一曲是多麼豐富。

木卡姆打開了黎格宏音樂生涯的新篇章,4年間往返於新疆與廣東的次數,他早已記不清了,隻記得向新疆藝術學院中國傳統音樂系木卡姆表演專業講師阿依西古麗·木合買提拜師時,老師說想學木卡姆,就要掌握維吾爾語,把控節奏、注重情感表達……當時,阿依西古麗的話還沒說完,黎格宏就用維吾爾語鏗鏘有力地說:“多難,我都學!”“這讓我十分感動,決定收下這個徒弟。”阿依西古麗回憶說。

終於,黎格宏站上舞台,像4年前他在莎車縣看到的民間藝人一樣,氣定神閑,輕閉雙眼,悠揚哼唱起了木卡姆。

歌聲中,有對大自然的禮贊,有曠野上的奔跑與呼喊,也有愛的憂傷與狂喜……

疆外音樂人在新疆這片多元文化“富礦”中成就了自我的,遠不止黎格宏一個人。

上世紀90年代初,一個滿懷音樂夢想卻處處受挫的四川青年,因為愛情來到了新疆,如飢似渴地汲取新疆音樂的營養,工作之余,要麼泡在圖書館讀書,要麼到大漠邊緣的維吾爾族老鄉家採風……2004年1月,他發行個人首張音樂專輯《2002年的第一場雪》,一時風靡全國。

他就是刀郎。

“刀郎”得名,源自新疆喀什地區麥蓋提、巴楚、莎車等縣獨特的文化現象——“刀郎文化”,以奔放豪邁、悠揚明亮、神秘深邃的歌舞藝術為主要表現形式,展現了刀郎人在荒漠中艱苦而自由的生活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刀郎的音樂,既是對新疆傳統文化的致敬,更是傳承和弘揚。

“古西域的舞蹈、音樂、繪畫等藝術形式,具有獨特的風格和表現力,為中華文明的藝術創新提供了新的思路和靈感。”新疆師范大學原副校長牛汝極說。

自古以來,新疆就是中華文明向西開放的門戶,這塊廣袤的大地本身又擁有眾多的民族和宗教信仰,文化多樣性極為豐富。這種多元文化為中華文明的創新,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和動力。各民族文化也在中華文化主干的滋養中,向上而生、枝繁葉茂。

1995年,和田地區民豐縣尼雅遺址一處古墓出土了一塊繡有“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字樣的織錦護臂,是漢朝時期中央政權有效治理西域的實証,被譽為20世紀中國考古學最偉大的發現之一。在北京市援疆和田指揮部的推動下,北京新疆兩地文藝工作者創作了舞劇《五星出東方》,講述了一段西域文明與世界大同的傳奇,男主角“奉”、女主角“春君”,來自尼雅漢文木簡中一句話“奉謹以琅玕一致問,春君幸毋相忘”。

通過藝術為西域先民塑形造像,《五星出東方》反響熱烈,正是因為它激活了中華文化遺產中銘刻著的中華民族的歷史文脈、民族記憶和精神基因。

在實踐創造中進行文化創造,在歷史進步中實現文化進步!

大地英雄:愛國主義貫穿新疆歷史

龍年春節,哈密市伊州區剛剛恢復了舊名的“宗棠路”,吸引了不少人在嶄新的路牌下拍照留念。

近年來,新疆“左宗棠熱”持續不減。國家統一,永遠是中華民族核心利益的核心。當中亞軍閥阿古柏竊取新疆,左宗棠力主收復新疆,不顧年邁,抬棺西征,在各族人民的支持下,擊潰阿古柏,收復新疆,彪炳史冊。

烏魯木齊水塔山公園,有一座“一炮成功”仿古炮台,炮台前方廣場上,左宗棠的漢白玉雕像巍然屹立,目視前方,仿佛在守護著這方土地的安寧。

“一炮成功”就是收復新疆時的一場大捷——左宗棠部將劉錦棠率清軍在迪化(今烏魯木齊)六道灣山梁上架起大炮,向迪化城僅開一炮,阿古柏部即潰不成軍、倉皇逃竄。城內各族人民拿岀牛羊肉等犒賞迎接將士。中國軍民乘勝收復了迪化,並很快在各地擊潰阿古柏守軍,在半年左右以摧枯拉朽之勢蕩平天山北路,又乘勝收復南疆。

在左宗棠的辛勤經營與大力建議下,1884年11月19日,新疆建省,清廷任命劉錦棠為首任巡撫。

“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裡,引得春風度玉關。”100多年過去了,新疆各族人民仍然銘記左宗棠的豐功偉績。

哈密是左宗棠率領大軍剿滅阿古柏、抗擊沙俄侵略並收復新疆的戰略要地,他坐鎮哈密期間留下了眾多遺址遺跡。哈密市高度重視左宗棠歷史文化研究工作,2021年10月,左公文化苑在伊州區落成。2023年11月10日,哈密左宗棠文化研究院揭牌成立。2024年1月,哈密市在北京召開了左宗棠歷史文化風貌保護與傳承規劃研討會……當前,哈密創作編排的舞台劇《左公柳》正在緊鑼密鼓排演之中。

從張騫、班超、耿恭到林則徐、左宗棠……在中華民族波瀾壯闊的大歷史中,許多事件在新疆發生,許多人物在新疆登場,許多史詩在新疆完成,貫穿其中的主旋律,是愛國主義。

第一次鴉片戰爭爆發后,民族英雄林則徐被構陷革職,遣戍伊犁。在新疆期間,林則徐沒有消沉,積極興修水利,勘察土地、屯墾邊防。1850年1月,重獲起用后的林則徐途經湖南長沙,約見一個比他小27歲的年輕人,湘江泛舟,徹夜長談。此時林則徐抱病在身,自知不久於人世,遂將自己在新疆所見所聞所想悉數告訴這位年輕人,臨別之時,林則徐再次表達了對新疆邊防的擔憂。他語重心長地告訴對方:“東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他日西定新疆,非君莫屬!”

這個年輕人,就是左宗棠。

“林則徐為什麼能夠跟年輕的左宗棠成為忘年交?因為他們都是愛國主義者。”常年研究左宗棠的湖南作家徐志頻說,“林則徐一番湘江夜話,將心願和盤托出,把自己實地繪制的新疆邊防地圖交給左宗棠,並對他大加激勵與鞭策。這為左宗棠20多年后收復新疆埋下了伏筆。”

歷史並非巧合,而是這片土地與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始終有人在拼命守護。他們,是新疆人心目中永遠的英雄。

古城喀什東南郊,吐曼河和克孜勒蘇河匯流的一塊三角地帶上,盤橐城默然佇立。這座佔地14.5畝的城池,曾是疏勒宮城,也是東漢名將班超駐守過17年的地方。風雨飄搖間,班超“投筆從戎”,憑借著出色的外交和軍事才能,縱橫捭闔,再次打通西域,並在西域經營30多年,名垂青史。公元76年前后,當班超奉旨返回中原時,西域百姓萬般挽留,於闐王和百姓“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如今,盤橐城中,3.6米高的班超全身塑像屹立,36勇士雕像整齊排列在班超像兩側。

烏什縣城制高點燕子山頂,陳湯烽火台遺址和陳湯躍馬塑像向人們講述著當年大軍南北兩路出擊康居,斬郅支單於的壯舉。“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決心和氣魄,見証了中華民族的血性與浩然正氣。

“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漢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唐代邊塞詩人岑參在這首《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中,形象地寫出了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下將士出征威懾來犯之敵的故事。

訴說艱難困苦,又不失如火激情、報國情懷的邊塞詩,從漢代發端,隋代興盛,唐代進入黃金時代。在描繪邊塞獨特風光、反映戍邊將士生活的同時,書寫著憂國憂民、建功立業的胸懷和抱負。上世紀80年代,在中國詩歌流派“群雄逐鹿”的時代,新疆大地上崛起了“新邊塞詩派”,新疆詩壇“三劍客”楊牧、周濤、章德益以詩歌描述新邊塞風情,歌頌西部精神,帶動形成“新邊塞詩派”詩人群。

“西部太陽

熊熊運行於太空

那原是五千年熔汁般的血水淚水汗水

傾瀉進一顆民族心的巨大鑄型

而澆鑄出的輝煌的渴望”

雄渾磅礡、熾烈如火的詩歌,遠承漢唐,在新疆大地上燃燒,在西北地區乃至中國詩壇產生了深遠的、持久的、廣泛的影響,在中國詩歌史冊上永遠地留下了“新邊塞詩派”的不朽詩名。

2024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5周年,多少滄桑巨變,多少紅色記憶,多少壯懷激烈!

不久前,維吾爾族作家阿舍出版長篇小說《阿娜河畔》致敬父輩、回望故鄉。阿舍是“兵團二代”,在塔裡木河下游軍墾農場出生長大,《阿娜河畔》還原了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戍邊史和屯墾史。在新疆,屯墾戍邊的歷史可追溯到西漢,始終是維護國家統一、開發新疆的重要國策。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大軍鑄劍為犁,幾代人艱苦勞作,把昔日人煙稀少的戈壁荒漠變成瓜果飄香的安居之地。

在《阿娜河畔》中,來自五湖四海的初代墾荒者日夜奮戰在廣袤無垠的戈壁荒灘上,衣衫襤褸,住地窩子,喝咸澀發苦的井水……艱苦的物質條件和超負荷的勞作,並沒有改變他們的美麗初心和昂揚激情。

“無論是20世紀50年代初進疆的解放軍,抑或是60年代陸續進疆的知識青年,他們都懷著一顆赤誠之心,積極投身國家的建設。他們從不吝嗇自己的青春,不懷疑心中的理想。”阿舍向兵團人表達著崇高的敬意,向艱辛與輝煌致敬。

新疆大地,遍布英雄。

十八世紀下半葉,相隔短短幾年,亞歐大陸上出現了兩次可歌可泣的萬裡長征,一次由東向西,一次由西向東,終點都是新疆伊犁。

先是1764年,4000多名錫伯族官兵及家屬從沈陽出發,他們告別鄉親,騎著馬,趕著牛車、駝隊,浩浩蕩蕩,踏上西遷戍守新疆之路。一路向西,千辛萬苦,經過1年3個月的跋涉,這支隊伍終於到達了今天的伊犁哈薩克自治州,完成了流芳青史的錫伯族萬裡戍邊的壯舉。如今,一年一度的“錫伯族西遷節”不僅入選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更成為新疆各族群眾共同緬懷錫伯族西遷歷史,銘記為國戍邊光榮傳統的節日。

隨后的1771年,遷居伏爾加河流域的蒙古族土爾扈特部為擺脫沙俄壓迫,發動武裝起義。首領渥巴錫帶領3.3萬多戶近17萬部眾,踏上東歸之路。他們一路向東,沖破重重圍追堵截,戰勝嚴寒和瘟疫,以人畜減半的巨大代價,終於到達了伊犁河畔,完成了萬裡東歸的壯舉,當時清廷舉全國之力予以救援。土爾扈特部從此安置在祖國邊陲,成為生產、戍邊的重要力量。

為國戍邊,是貫穿新疆歷史的高頻詞與關鍵詞。一代又一代人,有的世居於此,有的遷徙而來……融為一體,成為祖國邊疆堅不可摧的血肉長城。

生於1942年6月的烏恰縣吉根鄉護邊員布茹瑪汗·毛勒朵,從19歲起就義務巡邊,24歲時成為烏恰縣吉根鄉千裡邊防線上的首批義務護邊員,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的邊防線上數十年如一日巡邊護邊,每天最少要走20公裡山路,在護邊生涯中,布茹瑪汗遭遇過無數危險。她在邊境上的無數石頭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刻下了“中國”兩個字。

從古到今,新疆大地上的愛國主義精神,點點滴滴、源源不斷地注入中華民族血液之中,熔鑄成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偉大民族精神。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在國難當頭的嚴峻時刻,新疆400萬各族同胞深明大義,天山南北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抗日救國運動。在中國共產黨人的影響和推動下,6年多時間裡,新疆各族人民毀家紓難,節衣縮食,為抗戰前線捐獻了154架“新疆號”戰斗機,有力地支援了前方將士。

留存至今的抗戰時期老照片銘記著新疆人民的愛國熱情:許多人捐出了挂毯、綢緞、衣服及牛羊毛驢等﹔一位78歲的老太太,當場摘下了自己唯一的財產金耳環捐獻﹔喀什一位貧苦寡婦,捐出了自己一穗一穗撿來的一袋小麥……當時,新疆人民的支前口號是:“抗戰一日不停,吾人的募捐活動一日不止。”

深入了解新疆的歷史與今天,就能深刻感受到中華民族是一個“休戚與共、榮辱與共、生死與共、命運與共”的共同體。在新疆,無論是“騎毛驢上北京”的庫爾班大叔、50多年扎根艱苦偏遠地區巡邊護邊的魏德友,還是十余載堅持每周在自家小院裡升國旗的七旬老人沙勒克江·依明,雪中策馬、手擎國旗送中國冬奧健兒出征的新疆牧民們……愛國主義,構成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一股雄渾、陽剛、血性之氣,貫穿始終,是中華民族的文化血脈、民族精神,也正是中華文明累累歷劫而不滅的重要原因。

一元復始、萬象更新,不變的是,“愛我中華”,一直唱響新疆大地。(肖春飛 任江 王晶晶)

(責編:陳新輝、楊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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